2007年大发配资,史铁生评价姜文电影《太阳照常升起》时,暗将姜文比作尼采笔下的“超人”。
当时,史铁生表示,艺术若只为添乐,无异于玩忽职守:“唯当见识了精神的悬难,以及现实不断更换着新装的无聊与无奈,人才可望成为如尼采所说的‘超人’。”
史铁生病逝于《让子弹飞》上映后的半个月,应该没看过这部被网友捧上神坛的影片,更无缘从姜文后续的《一步之遥》《邪不压正》乃至近日上映的《你行!你上!》中,判断他眼里的这位“超人”,是否慢慢变成了一个“凡人”。
是超是凡,各有定论。
无论如何,姜文只有一个,《你行!你上!》依然是一部“姜文”电影。
壹
饺子与醋:理解姜文新片的钥匙
就是为了这点儿醋,我才包的这顿饺子。
2018年,《邪不压正》上映,片中“饺子与醋”的趣味台词,在其后数年,如野火燎原,渐成姜文电影之征候和网友调侃之热梗。
余华曾引用某评论家语,称海明威小说“无处不洋溢着象征”;海明威长篇《太阳照常升起》恰好是姜文征服史铁生的同名电影;史铁生则认为姜文“醉心于印象的天上地下”,遂有“象征的博大”。
这里似乎存在一条等式。即是说,姜文是象征大师。象征是醋,电影是饺子。理解姜文,要认识“饺子”,也要尝出“醋”。
《你行!你上!》的“饺子”,是钢琴家郎朗,从0岁到17岁登上国际顶尖艺术殿堂的成长史。是成长史,也是一个少年与时代同频共振的命运“交响曲”。
此交响曲第一乐章,辉煌的快板,温柔抒情中又饱含激扬,意志坚不可摧。
姜文引用B超影像设计钢琴家的起点。只见一个幼婴手指乱舞,似在弹琴。这是天兆。此后,儿童受益于父母(姜文、马丽饰)的教导,《猫与老鼠》中“猫之协奏曲”的开蒙,让他迷恋上钢琴。在沈阳的伟人像下,父子俩寒来暑往,拜师学艺,一跃而为东北天才琴童。
第二乐章,有活力的行板,双主题进行,一个是沉思顿挫,一个是英雄豪迈。
郎朗父子出东北,到北京,安身立命。他们住破败小区,日夜练琴,访名师,备考音乐学院附小,更要应对苛刻教授(何赛飞 饰)的打压与癫狂。因被教授开除,父亲几欲逼死孩子。后在亲朋师长的斡旋下,仇怨暂消,儿子终以第一名的佳绩考入附小。
第三乐章,谐谑曲,命运凶险,但人可胜天;阴霾密布,然曙光在前。
少年郎朗出征德、日国际钢琴比赛大发配资,对手强大,但得益于天赋、训练与名师(葛优 饰)指导,仍获第一。父子东渡美国,入名校,扩曲库,钢琴神话(甄子丹 饰)貌似强大,却仍被郎朗斩于马下。
第四乐章,凯旋狂欢中,埋伏着命运的恫吓,但已是强弩之末,历史之洪流,终以排山倒海之势,滚滚向前。
作为大师替补席上的明日之星,郎朗亟待一个出鞘的机会。纵使与经纪人、校长、父亲有龃龉,他还是迎来了技惊世界的那一夜。那一夜,17岁的天才钢琴家,如红日般,在世界之巅冉冉升起。
这个“饺子”,委实有传记片的色彩。
但“醋”呢,或者说,观众更关心的姜文的象征,又指什么?
疯教授欧亚,乃喻苏联?两座国际奖杯和一个世界冠军,莫不是指两弹一星?伯乐大师,或指资本,提携郎朗,同时也要求郎朗作出道路选择……
对于一部“无处不洋溢着象征”的姜文电影,痴迷于按图索骥的影迷网友,总能发现或发明一群骏马。甚至,倘若用“悼明者”考察《红楼梦》的思维,逐帧逐句地剖析姜文之“醋”的成分,都可以看到一部波澜壮阔的当代史,甚或从别的角度生发一部近现代百年史。
是饺子是醋,大家各取所需,也都会各得其乐。
至于姜文本意如何,或许像他面对《让子弹飞》铺天盖地的解读游戏所表示的那样,误读和滥读,是艺术的常态。只要不妨碍欣赏,不妨碍喜欢,“也不妨碍再次拍别的引起误会的电影。”
那么,《让子弹飞》打的哑谜,也适用于《你行!你上!》。
贰
郎国任:理解姜文的题材选择
姜文是演而优则导的代表人物。
当他表演时,像《红高粱》里的余占鳌,如一汪奔流的江河,如一匹难驯的野马,如一个罔顾天地纲常的杀手,如一位能教“万物皆备于我”的狂野神话。
当他做导演时,又像一颗子弹,瞬间击穿创作的各个维度:编剧、美术、摄影、演员、剪辑、音乐等,皆沾染了这颗子弹的火药味。
狂歌激荡旋即幻灭的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;
瑰丽荒诞不掩哀愁的《太阳照常升起》;
飞扬跋扈却也虚妄的《让子弹飞》;大发配资
迷醉馥郁终归浮华的《一步之遥》;
恣意妄为浪漫至死的《邪不压正》……
《太阳照常升起》剧照
这些电影,只有姜文才能为之,且看上去并不在乎市场、潮流、观众、热搜这些行规定律。他像一架胶片摄影机,一厢情愿地执迷于唯有自己方能缔造的光影世界。
恰如史铁生所言,能在艺术与商业冲突的电影行业,在声色犬马、名利昭彰的市场激流中,匹马单枪杀出来的独一人,或许只有一个姜文。
执导筒30年整,姜文拍了七部电影。是七部,也是一部,都是大梦一场。梦里有火车,有子弹,有狂奔,有琴声,有飞翔,有太阳。他的艺术的心脏,就是一颗太阳,噼里啪啦地持续核爆。
一个“太阳”的导演,为何会锚定钢琴家朗朗,拍他的第七部电影?
起初,观众不理解。电影公映后,诸多对“醋”的解读,似乎剥开了这道谜题:原来郎朗可以被完美编码,嵌入到姜文所迷恋的历史叙事中。但这就是全部真相吗?
直到,我读了电影改编的原著《郎朗,千里之行:我的故事》,从字里行间,发掘出一个形象:郎国任,郎朗之父,一个特别“姜文”,尤其是作为导演和演员的姜文式人物。
郎国任身怀音乐大才,却因故没能走上音乐之路。他的遗憾,与同样热爱音乐却不能圆梦的妻子的遗憾,合力寄托在郎朗身上。
为了培养郎朗,他放弃铁饭碗,甘愿“吃软饭”,以全天候24小时的专注与绝情,监管儿子每一分钟的手指。
他比任何人都确信,郎朗是天才。他无比狂热地渴望兑现天赋。任何挡在朗朗面前的障碍,都将被这个偏执到变态的父亲,不计一切代价地碾碎,哪怕代价是死。郎朗说,无闲暇、不娱乐、从不开玩笑的父亲,其毕生工作就是帮助自己“成为世界上第一名的钢琴家”。
影片最激烈的片段,是郎国任天台训斥儿子。原著骂得更狠,近乎诅咒,“你是个骗子,你是个懒虫!你没理由再活下去了。”“只有死才能解决问题。首先你死,然后我死。”说罢,父亲要他吞药自杀,或者跳楼,“现在就跳下去!跳下去死!”
电影里的药是巧克力豆,现实呢,那是三十片药性极强的抗生素。
一个偏执狂傲,目空一切,崇尚暴力,断情绝爱,极度专注,也极度自信,且能将整个生命献祭给事业的疯子,杀伐果断、不留余地的暴君。
对郎朗来说,“我也恨过他,但是没有他,我不会有今天的音乐事业。”对姜文来说,郎国任残忍到极致,迷狂到疯癫的特质,太罕见了,太值得谴责,也太值得理解,太可恨也太可悲,简直是非他不可的角色。
说到底,《你行!你上!》是一部看似在拍郎朗,实则在拍郎国任的电影,是姜文献给自己的情书。倘若姜文是“郎国任”,那他一手成就的、培养的、塑造的、相爱相杀的“郎朗”又指何物?
是喜怒无常的电影市场? 毁他也誉他的大众影迷?迅速膨胀的网络环境?精心栽培,却早已脱离他的语境的七部影片;是渺不可追的过去,难以预测的未来?
都是,也或许都不是。
姜文不语,只是一味造梦。释梦权,在每个观众手中。
叁
激情和表达:姜文依然故我
当然,姜文的梦,比别的导演的梦,更梦幻真切,更热烈浪漫。
《你行!你上!》台词如朝天扣下扳机的冲锋枪,弹壳撒溅到地上,也是一阵喧哗。角色如受电击,每个人都处于黄河奔涌、将要决堤的迷狂状态。影像更是毫不避讳某种革命的浪漫主义色彩,亦不回避超现实的集体主义美学,如赴美学习前,千家万户,灯火如星,独朗朗一人,在钢板上,从半空垂吊下来,弹奏激扬的《保卫黄河》。
姜文的梦,一向如此,元气饱满,酣畅淋漓,是乱石崩云,是惊涛拍岸,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。
过去,一些与姜文齐名的导演,亦有这种特质,比如《孩子王》《霸王别姬》的陈凯歌,比如《红高粱》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的张艺谋,《喜剧之王》《功夫》的周星驰,《倩女幽魂》《黄飞鸿》系列的徐克等,但随着产业、市场、技术、观众的迭代和演化,他们那种横冲直撞的激情,天地任我行的个性,在逐渐剥蚀,当然不见得是坏事,只是不那么让自己、让观众亢奋了。
就像徐克导演的《射雕英雄传:侠之大者》,相较于过去的《倩女幽魂》等影片,就像是一座分外狂躁的、喷涌的火山,突然死寂,软塌塌的,毫无力度,不够野性,像一个行活。
而现在,一些后辈的中青年导演,更为痴迷于工业的勃兴,技术的更新,材料的先进,类型的先锋,譬如《战狼》的吴京,《流浪地球》的郭帆,《封神》的乌尔善,悬疑宇宙系列的陈思诚等,当然也很好,电影市场需要这样的先行者、探索者与发扬者,只是与姜文相较,始终缺乏一种艺术家的、作者的表达。
陈思诚近期监制、编剧的作品
态度,表达,这是姜文在多个访谈中提及的,“你得找找你自己,到底是怎么感受。”不表达,不自我,则无电影。而中青年代的导演,似乎更善于藏起自己的态度,以一种非作者的、工业的力量,去创作一个故事。
激情退却,表达流逝,这样的征候,似乎永远不会发生在姜文身上;似乎只有他,才会去拍那种不可替代、非他不可的故事。
“艺术家若都在现实中活得流畅,不觉得任何荒诞,停步的人间就全剩躯壳了。”史铁生如是说,他虽无法预料,“超人”般的姜文,未来会怎样升起,但他赠予姜文的形容词,已经暗示了他对姜文的寄望——不屈不挠。
姜文对得起史铁生的佳评,《你行!你上!》就是一部不屈不挠、依然故我的电影。
厌恶者,嫌其聒噪或平庸;欢喜者,却能看到一轮沉寂七年的太阳,仍然带着他的风,他的火,照亮了一次影坛的天空。
文/李瑞峰 编辑 蒋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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